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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新新聞報導「核電影」!專訪導演舩橋淳:「我們都是加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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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像台灣】舩橋淳:「我們都是加害者」
出處:2015-07-29 新新聞雜誌 記者:李又如
二○一一年三月十一日大地震引發的海嘯,造成了震驚世界的福島核災。但四年以後,現在的災區是什麼模樣?由綠色公民行動聯盟舉辦的「核電影」,邀請導演舩橋淳帶著他的新片《核能之國》來台放映,這部片子記錄了災後居民四年時光。
「雙葉町被忽視了,他們只給我們食物,認為把我們當貓狗一樣,餵吃的就夠了。」「這裡(的學校)沒有福島的朋友,老師還說不准提到地震,突然有了這個規定,好像怕我聽到會突然哭出來。」二○一一年三月十一日大地震引發的海嘯,造成了震驚世界的福島核災。但四年以後,現在的災區是什麼模樣?由綠色公民行動聯盟舉辦的「核電影」,邀請導演舩橋淳帶著他的新片《核能之國》來台放映,這部片子記錄了災後居民四年時光。災後兩年的日本全國能源會議上,鮮少有人再提到災難,取而代之的是其他縣市欲恢復核能的呼聲;一四年,福島縣政府宣布接受核廢料儲存設施;一五年一月,開始搬入輻射土壤,「放射性物質與受汙染的水如今持續流出福島第一核電廠,雙葉町居民尚未獲得足夠的補償重新開始,他們繼續在自己的國家內過著避難生活。」雙葉町,離核電廠○公里的小鎮。災後,他們被遷移到二五○公里外埼玉縣的一所高中,連鎮公所都搬了過去,在學校裡組織一個機能完備的小鎮。一間教室就擠二十幾個人,每天領便當、過生活。舩橋淳在災後來到這裡,一記錄,就是四年的光景。「當初會想記錄,單純只是因為我失業了。」舩橋淳笑著說。由於國內發生了這樣的災難,原先電影的拍攝計畫中止,加上打算要拍攝的海岸被海嘯侵蝕,摧毀殆盡,「整整失業了三個月。」這三個月,他每天看新聞,關心核災的後續,卻發現日本政府不願意將真相告訴社會大眾,「我感受到一種強烈的沮喪感。」舩橋淳提到,「CNN在三月十二日就已經明確使用了『meltdown』這個字眼,指出核反應爐心熔化,但日本在兩個月後才願意承認。身為日本人,完全無法得知真正的訊息。」媒體只剩下自己一人由於這樣的挫折感,想要找尋「真相」的舩橋淳,決定直接到災區看看。他選定了福島縣內離開家鄉最遠的雙葉町為主角。雙葉町的避難所位在離東京車程兩小時的埼玉縣岩崎市,「一開始是每天去,沒有進行拍攝。從電視新聞取得的訊息完全不符合事實,我才選擇每天通勤,向當地人取得正確的訊息。」舩橋淳提到,雙葉町有很多居民在核電廠工作,有非常豐富的專業知識。他看著這些居民住在學校裡面,過著幾乎沒有隱私的生活,「說是生活,也不過就是吃便當、睡覺,根本沒有『生活』可言。」接著,他從居民口中得知一個讓他非常驚訝的事實:福島第一核電廠的電,幾乎百分之百是供應給東京使用。「當下我感到非常矛盾,如果是為了自己要用的電,導致自己在災後要過著這樣的生活,還可以理解;但是他們為了住在東京的我要用的電,必須遭受到這種待遇,這太不公平了。」舩橋淳的心中瞬間浮起許多問題,讓他想要繼續尋找解答。舩橋淳開始蹲點。「一開始,這麼多人一起住在這樣窄小的避難所,對主流媒體來說很有梗,聚集很多人來採訪。每天都有七、八十個媒體相關人員,我自己也是其中之一。賑災才剛開始,每天都有新的事發生,例如沒有換洗衣服、哪裡來了義工、誰提供物資、災民沒有東西可以吃、沒地方洗澡、附近的居民送蔬菜過來,有很多梗可以報導。」但隨著時間過去,「梗」慢慢沒了,生活日漸趨於平靜,主流媒體就離開了,「五月,剩下三十個人,六月剩十個,七月只剩下我一個人。這是很現實的狀況。」舩橋淳指出,「但很諷刺的是,每個月的十一日還是有大批的媒體來。」 「有核電廠真好」「這一天,他們會來到這裡問同樣的問題──『你現在有什麼感覺?』、『很辛苦嗎?』、『很慘嗎?』,來熱鬧一下,其他時間都不在。」他感嘆,「新聞的特色是濃縮重點,才能讓人更輕易地接收,但人們看過之後也很容易忘記。可是這些居民真正過著什麼樣的生活沒有人看見,這不應該被濃縮起來,不應該被遺忘。」整整兩年,他們都在小小的學校裡面,過著像置身難民營的生活。舩橋淳心裡有矛盾,但他始終不知道原因;經過不斷探問、討論之後,他才理解,核電打從一開始就是「犧牲的系統」。「五○年代後期、六○年代初期,日本決定要開始興建核電廠時,執政黨是自民黨。」舩橋淳提到他們的選址,「特色是人口稀少的鄉下地方,自然條件不好,缺乏產業。這是一開始就決定好的,讓貧困的鄉下變成一個犧牲的對象。」他感嘆,「就像殖民地。」雙葉町就是這樣的地方。老鎮長井戶川克隆在片中拿著相簿,回憶起還未遭海嘯侵蝕的故鄉,櫻花開得非常美麗,「這是一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地方。」一九七九年,福島第一核電廠五號機、六號機開始運轉。當時,一股龐大的「核電廠金流」湧入了這座八千人的小鎮,中央政府的《電源三法》補助款、東京電力的設備固定資產稅收,讓小鎮富足了起來。在一九八三年的巔峰,五成以上的政府經費都是跟能源相關的稅收,雙葉町開始興建圖書館與體育館,整備公共設施。興建了核電廠,出外找工作的人口幾乎都回來了。農業用的小耕耘機變成曳引機,居民騎的機車變成轎車,小房子也升級成寬敞的摩登建築,「大家都說,有核電廠真好。」井戶川克隆說道。好景不常,核電廠的設備固定資產稅逐年遞減,直到歸零。大型公共建設維持不易,一九八○年代後期,雙葉町的財政持續惡化,瀕臨破產。而井戶川克隆為了擴大稅收,爭取擴建兩個機組,倘若三一一沒有發生,雙葉町還要繼續興建核電廠。災害發生後,他直到三、四個月後,才開始願意對媒體敞開心胸,並承認自己曾做的決定是錯的。但家鄉再也回不去了。小鎮分裂,井戶川克隆也因政治鬥爭下台,新任的鎮長摒棄舊的政策,讓福島縣成為核廢料儲存場。井戶川克隆忍無可忍,在決定儲存場的說明會上痛批:「在奪走我們的鎮以後,你們無權叫我們做這個、做那個,我們全部都奉公守法,你們把這叫做民主嗎?」只想要人生回來「如果你問我,災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我覺得是『人生』。」舩橋淳提到,他們的想法隨著時間一直改變,初期完全不瞭解狀況,只想趕快回家;過了四年多,大部分的人已經知道,家是回不去了。在避難所待了兩年,離不開的居民移到臨時住宅,住在組合屋中,卻還是過著沒有隱私的生活。牆壁非常薄,對話、咳嗽、掉了什麼東西隔壁都聽得到,「那只是活著,不是人生。大部分的人並不是那麼富裕,沒辦法那麼簡單地開展新生活。加上補償金額低,他們只能妥協。」舩橋淳認為,災民要的,「是希望人生可以重新開始。」「我們應該從福島核災學到的真正教訓是,核能是超出人類可以掌控範圍的事物。」舩橋淳提到,放射性物質的半衰期是兩萬四千年,「如果是二十四小時、二十四個月,好像還可以想像;但是兩萬四千年是什麼?你要如何跟居民保證,輻射汙染能夠真正被清除?他們什麼時候可以回到家鄉而不受汙染?沒有人能確切說得出來。」我們都是加害者「我後來才瞭解,媒體口中那些『你們好辛苦』、『你們暫時回不去了』,並不是剛開始一個月、半年的事情,沒有人知道這會持續到什麼時候。」舩橋淳說,「所以,核能真的是一個可以繼續使用的能源嗎?」舩橋淳還在拍,預計再推出《核能之國》。除了災民的避難生活仍持續著,「另外是我很明確意識到,自己是加害者。」他說,「我過著美好的生活,卻把輻射這麼高的危險性強加在這些偏遠地區的人民身上。而這麼說來的話,不管是東京人、台北人,住在都市的我們,都是加害者。」這次來到台灣,舩橋淳也去核一、核二廠參觀,在附近測到的輻射值是○.一四毫西弗,「還算滿高的」,他看見漁夫在捕魚,上前去問用途,「居民就回答是自己吃啊。所以每一個在這邊呼吸、生活、進食的人,都是不斷暴露在這樣的輻射汙染中……。」災後,在日本的全國核電廠所鄉鎮協議會上,雙葉町前鎮長曾這樣控訴:「為什麼我們要遭遇這種痛苦?我很不甘心,我們過去所相信的到底是什麼?我們為什麼要努力振興鎮上?當初核能委員會來鎮上說明,跟我們保證核能有多麼安全;然而,信以為真的我們,為什麼會失去自己的家園呢?」而我們在相信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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