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賴怡
3/26號星期四的雨夜,問紙在大安區錦華里舉辦了第一場鄉里座談會。
懷著世代溝通的心願,問紙已連續 7個月用夾報將網路上的多元觀點送出電腦螢幕,這一次,我們進一步放下紙筆和資料,直接和長輩們面對面聊聊當紅的社會議題:「聯開宅/社會住宅的利弊」及「太陽花運動的歷史意義」。
多虧里長熱心動員社區的守望相助巡守隊隊員,當晚有15位長輩與會,平均六十歲上下,背景泰半是國高中、大學的退休教師或主婦,可謂上一輩受過良好教育的公教中堅。為數相當的年輕人這邊,平均年齡23、24歲,除了問紙成員,也有3位年輕里民參加。討論聯開宅和討論太陽花的兩組,都由一半長輩一半年輕人組成,並各派一位問紙成員當整理論點的主持人。
上一次和父母那一輩的長者促膝針砭時事是什麼時候呢?就筆者自己而言,答案是:「從未」。我輩在臉書上分享新聞與社論、參加研討會讀書會、甚至辦活動寫文章,但是暫時離開鍵盤去客廳吃水果時、家庭聚餐時,卻悄悄自動扮回那有耳沒嘴的囝仔,懶得和舊時代舊觀念的老人家費唇舌;相對的,長輩也鮮少把我們當成談天下事的對象,因為連稅都沒繳過幾次的小子懂什麼呢。雙方的消極互為因果,社會議題常常就成了世代對話的禁區。
而這一次,初次見面的距離加上討論的正式形式抵消了輩份次序,依年份本該稱叔伯姨嬸的長輩們,一開始就要我們喊xx哥、oo姊,大家按主持人的調配舉手發言,讓座讓路等細節流露尊重,並沒有出現問紙團隊私下預演時演到drama queen上身那種,「老子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還多」的暴走長輩。許多隔閡畏怯是從自己內側築起的,在認真表達和傾聽的一來一往間消蝕,兩代對時事的觀點差異輪廓隨之浮現。
最浩瀚的「代溝」出現在太陽花運動組。組內的長輩大多堅持運動手段違法就是錯,不滿政策應該用選票、媒體制衡或「自己出來選」,「目無法紀、不尊師重道」帶給社會不良影響、破壞規則,並且強烈質疑運動人士及學生背後有「幕後黑手」綠營政黨的操控,因為按照他們的經驗,民間不可能自發集結如此大規模的運動,只有政黨有動員的資源:「那遊覽車啊一車一車的載來......」而年輕組員則傾向支持運動正當性,試圖說明318進佔立法院的起因是政府簽署民生相關重要協議的事前事後都欠缺合法程序,對於這種政府的違憲行為,人民行動有憲法上的抵抗權背書,讓侵入立院、政院及「妨害公務」抗爭不構成刑事違法,況且兩公約本來就保障違法但和平的集會,視之為言論自由的重要形式。年輕組員並相信網路的動員力量已經遠超越任何傳統組織。
至於太陽花運動的後續影響,有長輩予正面評價,他們所看到的影響是藍綠勢力以外的柯文哲當選,其雷厲風行的施政頗得長輩肯定。年輕人則指出318喚醒整個年輕世代的公民意識,難以計數的新公民團體成立,也確實促成新創政黨和青年參選。
聯開宅組則沒有出現世代相對的壁壘,不分老少大致都支持該政策,與當時主流媒體營造出的對立氣氛不同(雖然也出現「你們為弱勢發聲,誰為我們這些賺的錢不多的小老百姓,在中間的人發聲?」這樣的抱怨)。組員們進一步對政策如何執行各抒己見:有人說應該更長遠的規劃、在買賣契約中載明以免原住戶反彈;有人認為買房時住戶同棟樓房其他單位屬政府所有即可,投資本來就有風險。有長輩直白地表示如果在自家隔壁會擔心居民素質低,「像是流鶯或是做資源回收那麼髒的我就不喜歡。」另一位曾在國中任教的長輩以學校能力分班為例,主張消除放「好班」「壞班」的界線,有助於彼此學習一起提升,也有人說計點制等社宅管理方式就足以篩選惡劣住戶,挑選職業本是不必要的歧視。
這麼這次鄉里座談會改變了什麼呢?年輕人和長輩或許仍然不贊同對方的立場,但這是第一次,我們認真探求對方為什麼這麼想。我們發現長輩對社會運動的反感,來自他們將和諧與秩序視為最高價值,再加上長期作為父母和老師的家長與管制者心情,所有「看起來危險」的體制外手段都難以容忍,但同時關於兩大黨的陳腐與代議政治的失能,長輩們和年輕人同仇敵愾。會後回收的問卷,曾在桌上針鋒相對的長輩們寫道,「看到一群有理想的孩子」、「了解年輕人的熱誠」,雖然我們的表達和討論技巧尚待精進,至少讓長輩聽見年輕人的主張之所憑據,並非不明究理的學舌,也看見確實有學生自發地去做看似不能直接利己的事,不需要「有心人士煽動」。
如同太陽花運動組討論到的,民主不等於投票,而是對於公共議題的透明化與充分思辨。依此定義,這一夜,便是問紙和長輩們的民主時刻。